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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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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梳洗罷起身去前廳,卻只見母親正魂不守舍的坐在餐桌前,桌上的飯菜沒動分毫,而本該下朝的父親也沒回來。陪母親坐了會,心下總是不安,於是就想到要去宮裏找厲琴問問最近朝上是不是有什麽事了。吩咐升兒照顧好母親,我自己一人前去皇宮。厲琴殿上值班的公公說厲琴也是一早上朝後就沒有回來,他客氣的留我在前廳喝茶等候,直到將近正午,我再也等不下去準備告辭的時候,厲琴回來了。

厲琴看見我,眼中閃過一抹痛色,我心中一驚,趕忙拉住他問是不是我父親出什麽事了。他屏退下人,才緩緩安撫我道沒事,並簡單的把今□□上的事告訴了我。原來今天早朝皇帝陛下宣布了他征伐西州的決定,並征求文武大臣們的意見。太子殿下率先響應了他父皇的想法,於是太子部下一眾年輕的的文臣武將們都陸續附議,皇帝心情大好,此時,我父親卻率一眾老臣對皇帝的決意表示反對。兩派勢力爭執不下,早朝持續到正午,皇帝做出讓步,說是再議宣布散朝。

其實皇帝西征的想法早就可見端倪,而父親反對的原因我也略知一二。征戰一生的父親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好不容易恢覆生機的國家再次被無謂的戰爭拖進深淵。我又問厲琴了許多事,但是他不願告訴我太多怕我擔心,但我還是知道了一些,比如這一次,大哥站在了父親的對立面,而厲琴自己也無法避免與父親的對立。厲琴再說些什麽我已無意再聽下去,我只是想著要趕緊回家才行,說著起身道別,厲琴送我到殿前,面露難色。我能體諒他在這樣的非常時期要與我保持距離的思量,於是勸他止步,自己向著殿外等著我的馬車跑去,再顧不上儀態儀容什麽的。登上馬車正要催促車夫快馬加鞭趕回府內,忽然看見厲琴追了出來,他沒說話,只是遞給我一個素白的信封和一個堅定地眼神,便又轉身離開了。

回到家見到母親的氣色好了許多,但顯然她還不知道今□□堂上發生的事,我也沒跟她多嘴,免得她擔心。母親問我去哪了,我只說去相府的找姐姐,在花園玩的忘了時間。我問母親父親回來了沒,她指向後院,我就知道父親他一定是又在馬廄待著了。我說我去馬廄找父親了,母親在我身後叮囑一會要叫他回來吃飯。果然在後院的馬廄,我找到了正在餵馬的父親,他正在餵他最喜愛的那匹棗紅馬吃糖。父親的手摸在馬鬃上,一下一下的,似乎是在默默地訴說著什麽。我悄悄地走過去,卻還是被父親發現了:

“星兒,不在家陪著你娘,又跑到哪去野了?”

我吐吐舌頭,卻沒說出那些騙母親的謊話,而是老老實實的交待自己去宮裏找厲琴的事。我偷偷地看父親的臉,並沒發現什麽異於平常的神色,父親沒有再追問我,而我也不再說話,過了好半天,終於還是我憋不住了,問父親道:

“爹,你是不是和厲琴他們,有什麽事啊?”

“要叫厲琴殿下。”父親只說了這麽一句就又不做聲了。我等了一會,覺得父親是真的不會再說什麽了,又想去母親叫我要父親回去吃飯的話,剛要張口,卻聽見父親的聲音響起:

“星兒,爹不在家的時候,你要多陪陪你娘,咱們這個家,爹唯有對你能說這些,你哥哥們…”父親說到這,微微搖了搖頭就繼續說道,“爹是一介武夫,征戰沙場殺人無數,但爹卻從不因此而藐視任何一個生命,正是因為見過無數的生生死死,爹才從心底裏知道,這世上每一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彌足珍貴的。

“你還記得之前見到的那些奴隸吧。”

我當然記得,那是一次邊境上爆發的小型戰役,我軍大勝,俘獲敵軍數千,我和父親在城前迎軍凱旋,看見那些衣衫襤褸身披枷鎖的俘虜們被軍士們鞭打的體無完膚,這些俘虜將會被押送至帝國最偏僻的礦山從事最危險的工作,他們的身上跟我們不同,有著褐色的不規則斑紋,那時候我就問父親,為什麽這些人長成這個樣子,又為什麽會變成我們的苦力。哥哥們說正是因為他們身上長著醜陋的斑紋,所以才註定了他們成為我們的奴隸。我記得那時候父親面色陰沈,狠狠地呵斥了哥哥們,於是也就沒有人再敢亂說什麽。

父親這時候提起這些,讓我最先想到的卻是我經常做的那個夢,那個夢裏向我伸出的手上也長著褐色的角狀斑紋,他也是異族的人,而我又為什麽會夢見這樣一個毫不相識的異族男子呢。父親沒有在意我的胡思亂想,繼續對我說道:

“強大的人都容易犯愚蠢的錯誤,我們每個人都不能因為自己所謂高貴的生命去踐踏別人的生命,雖然以我的身份現在已經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了,但是正是因為爹一生血雨腥風走過來,所以才能在今天告訴你這個道理,星兒,無論將來發生什麽,希望你能明白,珍惜生命的道理,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甚至是那些和我們長著不同皮膚的異族的人們,你能記住爹說的話嗎。”

“爹…”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回應父親對我的期望與信任,只好狠狠地點了點頭說我記下了。升兒來找我們去前廳吃飯,我拉著父親一起過去,就像小時候那樣,但是這一次我卻發現父親的鬢角已經斑白,背也不再那麽挺拔。我的心似乎有什麽堅硬的東西正在長出來,這個家和我最親的人,我決定無論如何都將守護到底。

第二天一早我就偷偷溜出了府,不過我吩咐過升兒,要是母親問起就說我去姐姐那玩了。策馬向郊外奔去的路上,我心中猜測著厲琴昨天給我的紙條,讓我今天去東郊十裏外等他會是什麽事情。在約好的地方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就看見厲琴從皇宮的方向策馬而來,及到近旁他也並未下馬,而是招呼我跟著他繼續走。於是我們繼續向東又走了二裏地後,我忽然醒悟我們這是要去向哪裏了,如果沒有猜錯我們應該正向著祈壇的方向去。

祈壇是皇族祭祀的地方,一般只有皇族和皇家的神職人員可以進入,厲琴自不必說,而我要是進入祈壇輕者會被驅逐,重者那是會被問罪的。遠遠已經可以看見環繞祈壇一周的那片竹林了,繼續在竹林中穿行莫約一裏的地方,視野突然豁然開朗起來,眼前的空地上聳立著五座高塔,全部是四方基座逐層縮小的樣式,中間的塔要高過四角的許多,但卻不同於其餘四塔頂端封閉的造型,最高的塔頂上是一個四方的平臺,而此刻正有一個身穿白衣的身影正一動不動的站在上面,面向東方。不用問厲琴我也知道,那是帝國的大祭司風吟師傅,我曾在許多祭司的場合見過他。

空氣中飄著不知是什麽東西焚燒所產生的香味,讓人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我餘光裏看見有侍衛上前來,卻都被厲琴遣退了下去。我們倆就這樣在塔下出神的看著風吟師傅在塔上冥想,近日來所有的煩躁不安此刻都不經意間的煙消雲散了。許久,風吟師傅才結束了他的晨課,走下祈壇來到我們面前。厲琴把我介紹給他:

“風吟師傅,這就是鎮國將軍府上的三小姐,上次我跟您說過的那件事說的就是她。”

厲琴的話聽得我一頭霧水,但是在風吟師傅面前我也不好像私下那樣問個明白,只好恭恭敬敬的向風吟師傅行了個大禮。往日見到的大祭司都是站在高高的祭壇上,神聖不可侵犯,如今這樣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我才發現其實風吟師傅是個發須花白,慈眉善目的睿智老人,於是心裏也就不再那麽緊張了。

“果然如琴殿下所言,是個靈秀聰慧的女孩子。”風吟師傅將我仔細端詳一番後,朗聲說道。

“不敢當,風吟師傅過譽了。”被風吟師傅如此讚譽,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麽請琴殿下先帶三小姐四處看看,老夫失陪片刻。”風吟師傅言罷就先走開了。

厲琴領著我向祈壇東面的竹林走去,入林莫約半裏地的地方,竹林掩映間出現了一座雅致的竹屋,走到近前,能看見竹屋外表質樸,內飾卻異常細致,看得出主人崇尚自然,品位高雅。走過前廳並未停留,厲琴直接將我帶到後室一個擺滿書架的地方。

“這是風吟師傅的書室,你看,這裏的書是不是都是你喜歡的。”厲琴對我說道。

我環顧四周,就在離我最近的書架上看見了兩本我心儀已久醫書,而這整個房間林立的書架上竟全是珍貴的醫書,我像是發現了一座金礦似的,恨不得整日都在這裏將這些書全都看一遍。我向著離我最近的一排書籍伸出手去,卻又馬上縮回來,我想起這裏可不是我能隨意翻看的地方,想起這些,我不禁轉身去看向厲琴,我想問他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星兒…”厲琴像是與我有心電感應一般,定定的看著我開口說道,“有一件事我瞞著你,但是我真的是想等與風吟師傅商量好之後再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的,但是風吟師傅要我必須把你帶來介紹給他認識之後才能做決定,所以…我知道你喜歡學醫,你也知道風吟師傅是帝國最好的醫師,所以如果風吟師傅願意教你的話,你願不願意來這跟他學醫呢?”

我還從沒想過厲琴這輩子會說出這麽蠢的話來,這好比是要給我一筆錢還問我嫌不嫌沈一樣。我當然願意了,就在我激動地想沖過去給厲琴一個大大的擁抱的時候,風吟師傅的聲音從前廳傳了進來:

“二位,老夫帶了好茶,請過過來品品吧。”

那一天真的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天,對我來說意義非凡的一天,也是改變我命運,引領我走上一條全然未可知的道路的一天。那談厲琴送我回府的路上,我興奮的一直說個不停,而厲琴則一直靜靜地聽我說著。

“厲琴,你知道我為什麽決心要學醫嗎?”

“我知道。”

“你騙人,那好,你說說我為什麽要學醫呢。”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騎馬摔斷了胳膊,太醫幫我包紮的時候你就在一旁,你哭的好像是自己摔斷了胳膊一樣,你說你以後長大了要好好學醫,要保護喜歡的人不再受傷生病,雖然邏輯上有點小小的問題,但是我一直記得你那個時候哭的眼睛亮亮的樣子,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認真說那些話的。”厲琴說著,一邊看向我,被他看得別別扭扭的,我趕忙轉過了頭。

厲琴說的事我也記得,確實我是那個時候下定決心要學醫的,因為那次厲琴受傷之後我像是忽然長大了許多,想了許多從前沒想過的問題,我想起我的親人,想起勝似親人的像厲琴那樣的好朋友們,我想到要是他們誰生病受傷的話,如果我能會醫術,那麽就能幫他們減輕病痛早日恢覆,那樣我就是用自己的力量來保護他們。父親從小教育我做人的價值,而那時的我就認定學醫救人將會是我一生的價值所在,那以後我自己開始找來醫書學習,還跑去太醫院請教太醫們一些我不懂的問題,但是東州從來有女子不從醫的習俗,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沒能系統的得到哪位醫師的教導,所以這次風吟師傅答應了我可以跟著他學習醫術,我簡直是受寵若驚。

能感覺到身後厲琴的目光仍在追隨著我,這一次的事我真的應該好好感謝他,但是現在我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沒有小時候那般隨意自然,他的心思我莫約能猜到一些,但我寧願相信那是我的錯覺,我真心希望能永遠跟他保持兄妹一般的親情,但是不知他能否想到我的意願呢。正當我心煩意亂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厲琴的時候,忽然聽到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星兒,從這裏你就自己回去吧,我不能再送你了。”厲琴一邊說著,一邊駕馬超過了我騎的馬,對我說道,“以後你要自己去風吟師傅那裏學習,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一起了,以後在私下裏我恐怕能陪你的時候會少些,這也是為了你好,因為從今以後你的父親和我的父皇恐怕都不太會願意看見我們總在一起,也請你原諒我這樣身不由己,但是星兒,”厲琴忽然抓住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還是和原來一樣的,我會一直,永遠,和你希望的我的樣子一樣的。”

我不明白我的眼裏為什麽會有鹹澀的眼淚流出來,是為厲琴絕塵而去的風沙迷了眼,還是在為心底裏一處汩汩作響的暖流而感動,總之在那一刻,我又重新理解了成長的意義,但那時卻還不知道這才只是我成長所邁出的第一步。

回到家已經是傍晚了,問過升兒才知道父親一早奉詔入宮到現在還沒回來,而母親自打父親走後就一直心神不寧在前廳坐等著。於是我趕忙梳洗一番換好衣服,趕往前廳陪伴母親。就在我剛在母親身邊坐下,正搜腸刮肚想些話來寬慰母親的時候,下人通報說父親回來了。母親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有了精神,急忙吩咐著一眾小廝丫鬟們準備清水便服,以及吩咐廚房準備開飯。

隨父親一同回府的還有二哥三哥,雖不是團聚,但見到哥哥們母親還是非常高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罷晚飯,父親就又將二哥三哥叫去了書房,我陪母親收拾完畢,又送她回房休息,再偷偷跑去父親書房的時候兩個哥哥已經走了。我冒冒失失的溜進院子的時候才發現父親正一個人站在院中的一株梅樹的旁邊,仰頭看著天上明亮的月亮。父親沒有低頭看我,但我卻明白他已經知道我過來了。

“星兒,”果然,父親叫了我的名字。

我乖乖地過去站到父親身邊,牽住他的衣襟,像小時候一樣撒嬌著說:

“爹,你是怎麽知道我來了的。”

“你啊,”父親這才低下頭看我,流露出好長時間都沒有看到的笑容來,“爹就算是蒙上眼,捂住鼻,遮住耳朵,也都能知道你這個小鬼在打什麽鬼主意。”

父親在樹下的一塊磐石上坐下,我也依偎著他坐著,像是又回到小時候那樣,在哥哥姐姐們中,這可是只有我才享受得到的特權,並非是父親太過寵我,而是哥哥姐姐們從小都怕父親,只有我不怕他的緣故。

“爹,你最近都瘦了,得好好吃飯才行。”

“你都知道了。”

開始我還想裝一下茫然不知的表情,但很快就在父親的註視下繳械投降,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厲琴都告訴我了,另外…”我將厲琴幫我請風吟師傅教我醫術的事也給父親說了。

“風吟師傅是位了不起的醫者,你跟著他好好學習。但是星兒,有些事你還是要有自己的看法,並不是說爹要求你如何如何,只是你現在長大了,對這個世界該有自己的認識。”

“我知道,爹,我也不喜歡戰爭。”

父親看著我微微笑了,他說:

“人生並不是不喜歡就避得掉的,你要學會面對,無論對錯是非,都不能怯懦、逃避,因為該來的總會來的。”

“爹,那我們是要打仗了嗎?”我緊緊抓住父親的衣袖,手心沁出汗來。

父親輕輕搖了搖頭:“只是這次不會罷了,總會的,甚至不會太久。”

我還不太明白父親的意思,只是放下了這次緊張的心情,長噓出一口氣來。

“明天,”父親繼續對我說道,“陛下就會派遣一隊去往西州示好的使節,帶上我們的珠寶絲綢,送還扣押的俘虜,帶上一張陛下親筆寫的安撫召,破除戰爭的謠言,以示兩國友好。”

聽到這些,我的眼神逐漸有了神采,但父親眼中的光卻在逐漸黯淡,我隨即想起父親剛剛跟我說的,還有厲琴平日裏對我說的,甚至今天風吟師傅也說到荒蠻的西州需要帝國的力量給他們帶去文明。如此之下,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腦子去想,成為了一件頗為困難的事情,我想我需要學會的東西還有很多。

頭頂的銀河傾瀉而下,放佛一條湍急的河流,將這世間萬物都卷入到一場巨大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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